第17章 假装清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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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的九月,是个极具创意的季节。没有六月的儿童节的云宵飞车和唐老鸭,没有面临期末考倒计时,没有夏暑的狂野和露点缕空装。也没有十二月的长筒袜和圣诞老人,没有拿计算器计算全年奖金的窃喜,没有暖炉边做着的七姑八姨。大学生的九月,有的只是人满为患挤掉钱包和手机的公车,有的是穿着 COCO CHANEL套装长裙的更年期导师,有的是长期研究避孕方法并分享实战经验的死党小七,有的是同班两年但还是叫不出名字的老面孔,有的是校内网上一长串求交往的异性名单,有的是攒了两个月还没有洗掉的袜子,有的是暗恋了许久却和别人接吻的学长。

这个季节看起来特别忧郁,清洁工人开始一遍又一遍清扫落叶,并诅咒这个季节来得太早。凄婉的上课铃声一遍遍在空寂的校园里传荡着,惊醒了老树上沉睡的乌鸦。这个季节看起来又很欢畅,教学楼里挤满了好久不见和鹊桥相会,校园成为他们娱乐交流集散中心和爱情买卖贸易市场。就连空气都吟诵着杜甫久别重逢的诗句。

米琪是新搬到我们寝室里的不速之客。她长着一副毕加索似的抽象面容和刚果妇女的身材。她学的是钢琴专业,修长的手指宣告了她有音乐天赋,但她嘶哑的嗓音则说明了上帝是公平的。

米琪搬来这天,小七正在试穿她新买的内衣,并让我量她的最新尺寸。据说这种内衣具有像木瓜一样的功效。小七常抱怨自己不是出生在像泰国这样盛产木瓜一样的国家,但自打她暑假去泰国游玩了一圈回来后,发现泰国美女都是人妖,于是她的民族自豪感油然而升,每天起床唱国歌,没事就念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但她丰胸热情丝毫不减,听说是为了讨好她的新男友。米琪此时则充分发扬了不把自己当外人的精神,她没有敲门就自行用钥匙开门闯入,身后尾随着一群为她拎包拿脸盆提一麻袋书的深度近视男。让小七以比基尼的装扮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让那些终日阅历美女杂志和***站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的斯文败类大开眼界。

米琪夏天最喜欢的装扮就是过时的牛仔裤配粉色高跟鞋,头发像只笨鸟搭过的窝,上面还别了个蝴蝶结。她觉得这样像个芭比娃娃。她的口头禅是:我们音乐界如何如何。但是来找他的男生不是解剖尸体就是在电焊氧焊。她的理想是,做个像玛丽莲?梦露一样的女人。我好奇她的理想为什么不是胜出荷兰李斯特国际钢琴大赛,而是一个36岁就香消玉殒并且至今死因不明的女演员。

小七非常讨厌米琪,不是因为她讲话的声音像乌鸦,走路的样子像阳澄湖大闸蟹,腰部的赘肉像米其林。而是没由来的,没道理可寻的,就是见到米琪的样子就忍不住想抽她几个耳光的那种偏执的讨厌。

我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因为和陈屿交往的日子让我的生活像坐云宵飞车,有一种跌宕起伏的快感,我已经在开始感谢上苍的恩赐。但小七与米琪两个人的硝烟一触击发,经常让我有种水深火热之感。我开始怀疑老天是不是喜欢跟我开玩笑。

小七和米琪还是采用传统的作战模式。只要米琪接听电话,小七故意把音乐音量放到最大,曲子还是她最爱的摇滚。只要米琪在睡觉,小七则开始跟她新交往的男友聊床上那点事。两个人可以为了争夺浴室而争吵一晚上,也可以为了谁睡觉打鼾而舌战一早晨。

“唉,你的地摊货香水离我的Burberry远一点,免得玷污了空气中弥漫的高贵血统。”小七捂鼻说道。

人是一面三棱镜,永远可以折射出许多不同的角度。在不同的环境,针对不同的对象时,人所做出的本能反应是截然不同的。正如小七可以陪我一起吃路边摊,穿地摊货,戴廉价手饰,背A仿手提袋,看盗版光碟,却难以忍受米琪的国产香水。或者说,小七不是不能忍受国产香水,而是不能忍受米琪。

“别以为你有点钱就了不起。”

“我从来就没觉得有钱是件了不起的事情,但自从你来了,我就深刻的感觉到原来有钱真的很了不起。”小七嘴角扬起一丝嘲弄。

“你有钱你直接搬外面住酒店啊,我们这种小庙容不了像您这样的金枝玉叶。”米琪开始反讽,又朝空气里喷了几下国产香水。每次闻到这种浓郁的红玫瑰香味,我的脑袋就开始昏昏沉沉。

小七也不甘示落,珍藏的许多名牌香水都拿出来派上用场。“我就见不惯有的人张扬跋扈,从不把自己当外人看。你说你不把自己当外人看,我们也没办法把你当内人瞧啊。”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但台上演戏的只有她俩,我只是被迫来看戏的。诚然,从心底我是偏袒小七的,多半因为我俩的关系比人民币还瓷实,所以友情的天平总是自然而然滑向小七。

不过,米琪也算得上是奇葩界的一员。上厕所从来不关门,声音很大也不觉得会脸红。每天都要沐浴一个半小时,总令人怀疑她不是来自埃塞俄比亚就是得了不可告人的隐疾。凌晨两点半起床煮泡面,房间里全是调料包的味道。喜欢洗一堆白色长裙挂在阳台,令人有种倩女幽魂之感。牛奶旁边放了一瓶去脚气的药膏,却穿别人的拖鞋下楼买饮料。借我的手机打长途,一直打到手机欠费或没电。用我的电脑玩俄罗斯方块,文档全被格式化。拿我mp4听曲子练声,结果里面的歌曲全更换成lady gaga。借我的马格丽特杜拉斯的书至今都没了下落。

我是在导师的更年期综合症中,小七清晨的国歌声中,米琪的午夜泡面中,楼下宿管阿姨的张牙舞爪中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默默认识徐林的。据他个人资料显示,徐林长的英俊潇洒,可以靠脸吃饭。身高一米八,有模特潜质。名校大四学生,受过央视采访。对事物有一定见解,大谈通货膨胀对经济产生的影响。有较强的审美眼光,夸我的形象气质可以给川久保玲做代言。

认识徐林之后,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帅气,嘴角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梁朝伟,接吻一定很过瘾。他才华横溢,念过卡夫卡,读过黑格尔,听过《艺术家的生涯》,让我崇拜到想以身相许。他罗曼蒂克,记得我的生日,寄给我M&M巧克力,附带一封千字情书。我又一次陷入了爱情的沼泽地无法自拔。这次,像黄河决堤,像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键盘已经无法表达我对他浓浓的情意,手机通话则成了传递情话的又一辅助工具。如若不是小七极力阻止,我早已登上爱情的机舱,从此与他浪迹天涯。

我习惯他早晨给我打来的morning call,嘱咐我早餐要记得喝牛奶。我习惯他在我下课的时候发来的简讯,问候今天老师有没有对我发难。我习惯他下班后打开电脑和我网络传情,告诉我思念是一种病。我还习惯他时时以彩信形式向我汇报他的最新动态,并配上他写给我的真情告白。

我说我喜欢听他的声音低沉而具有磁性,煲四个小时的电话粥都不会觉得累,他说手机24小时都为我开着。我说他的情书我已收到,看完感动得抱着脚趾哭,他说他想带我去马尔代夫度蜜月。我说他的条件太优秀,我和他隔着喜马拉雅山脉,他说今晚就订飞往杭州的机票。

什么?他今晚就订飞往杭州的机票!?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很脆弱,前期准备工作不足,毕竟我和他才认识四个礼拜。万一他腿短耳朵大,秃顶还中分,笑起来露出两颗龅牙,胸脯肉多有乳沟,肚子大的像怀孕七个月,普通话带着乡音,口头禅是SHIT FUCK。那我之前对他信誓旦旦的爱情演讲还能不能继续?又或者,他嫌弃我眉毛不够浓,嘴唇不够厚,胸部没有c,接吻的技术不够高,脸上长着青春痘,内分泌一度失调,出国英语不够用,不知道尼采为什么会发疯,没研究过达维特的《马拉之死》,没拜读过塞林格的名著,那他曾对我说过的承诺还能兑现吗?

我把这惨痛的消息告诉了我的爱情导师小七。

“什么?他今晚就订飞往杭州的机票!?”小七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

我点点头。

“他长的怎么样?”米琪听见了我们的谈话,也加入了阵营。

我见过他的照片,凡是具有一定审美能力的人都会觉得很帅。“还不错。”我表面上很笃定,但心里对他的形象充满了顾忌。

“你确定是他的本人,而不是墙上挂着的照片?”小七问。

我摇了摇头,“我不确定。”

“好不好只有见了才知道。”米琪在一旁鼓励我。

小七立即阻止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我。“你确定他不是贼眉鼠眼的猥琐的大叔?打着爱情的旗号来免费嫖娼?”

我不知道!毕竟这样的爱情包含了太多危险因子。

“别把男人想得这么坏,爱情就是一场暴风雨,你应该去见见他,也许他就是你的罗密欧。”米琪怂恿道。

“现在的男人都是看见美女的猪八戒,而不是经得起任何诱惑的唐僧。”小七极力反对。

“没有哪个傻瓜会为了一夜春宵而飞一千六百公里。”米琪劝说。

“那是因为身边为数不多,质量还不高的女孩全都名花有主了,吃不了窝边草的男人是悲哀的。”小七开始翻白眼。

“只要你想见他,我陪你去!”米琪像打了鸡血。

“我只是给你提供正确的参考答案,有时间玩网络情缘,还不如接受隔壁班级送你99支玫瑰的小伟,虽说他长得太随心所欲了点。”小七明知我被米琪说服了,但她还是给我最后的劝告。

可即便是在去见徐林的路上,我也正试图在为自己找一千个借口。要知道,不是只有男人在偷情之后的智商会高于爱因斯坦,女人有时也很高明。

“你说我们是不是要带上几瓶辣椒水或者包里放上几块板砖?”我突然问米琪。

米琪瞪了我一眼,“你是去约会,不是去砸场子的。你需要假装清纯,而不是假装彪悍。”

假装清纯?多年以来,我一直是个以为妥思陀耶夫斯基是只家禽,伊夫圣罗兰是种植物,列夫托尔斯泰是个国家,外表假装萝莉,内心假装清纯的伪女流氓。我像抽了几斤大麻,喝了几箱威士忌似的,信心满满的去见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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