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两人沉默的走到房间。

孟滢订的是个套间，打开房门穿过走廊宽敞的客厅映入眼帘。宽大明亮的落地窗可以眺望远处的风景。

孟滢和他相对而坐，本以为对方会率先发问。

可等了半分钟陆阳却是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陆阳哥哥，你是不是有一些事情想问我？”

孟滢时间有限，在有些压抑的氛围中她选择主动开口询问。

她想趁着今天彻底解决这件事。

哪怕把蔡文和稚娅同时支开留给她的时间也并不算多。

这件事必须要速战速决，处理好这个隐患，她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我应该叫你孟滢还是应该叫你陶织欢？”

陆阳抬起头，年轻的脸上因为多日熬夜显得有些颓废，下巴上也泛起了青色的胡茬。

他的眼神不像平日那般温柔，锐利的眸子审视的看着眼前清纯娇俏的女孩。

但自己也好像从来都没有看透她。

听到这个问题孟滢并没有多少意外。

她脸上甜美可人的笑容渐渐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和成熟的浅笑。

“我不明白你说的话，该说的我都说了。”

她耸了耸肩，一副你要非这样说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只是这样的态度落在陆阳眼里却莫名有种被戏耍的感觉。

“我是孟滢，现在是，以后也是。”

孟滢回答的十分坦然，两人目光相对。

她眼含笑意的和他对视，丝毫不为自己的回答感到心虚。

“呵，是吗？”

陆阳发出自嘲般的轻笑，颓然的将视线移开。

真会撒谎啊，他居然没看出破绽。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了她小时候的照片，他几乎就要相信她说的话了。

“我没想到我一直帮助的居然是一个犯人，一个会杀人放火的犯人。”

“你对得起我的信任吗？”

陆阳质问着面前的女孩，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为了查出父亲的死因他才会选择去做警察。

他那么相信她，可她却利用自己的信任来误导他。

她怎么能这样？

“孤儿院的副院长！还有那两场大火你敢摸着你的良心和我说，这些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声嘶力竭的质问着。

在孟滢云淡风轻的神情中陆阳压抑了多日的委屈与愤怒终于爆发了。

不同于他的激动，孟滢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只有在听到孤儿院的时候她的神情才有稍许变化。

“孤儿院？”

“你管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叫孤儿院？”

她低低笑出声来，似乎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孟滢捂着嘴眼里都笑出泪来。

“那怎么能叫孤儿院呢？”

她喃喃自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陆阳，笑弯了的眼眸却透着无限的悲凉。

“那不过就是陶满集团为了占地用的障眼法而已。”

“他们官商勾结打着成立孤儿院的幌子低价收购了那块地。”

孟滢叹息一声，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你所认为的院长老师不过是集团的职工。”

“而我们就是案板上的一块肉，吃不饱穿不暖处处还要看他们的脸色讨生活。”

孟滢仰起头不紧不慢的踱着步。

“最开始他们还算收敛，只是对我们拳打脚踢，用树枝抽小腿打后背。”

“后来呢他们开始好奇我们到底能忍受住多大的疼痛。”

孟滢看似温和的目光在不断的回忆中变得狠戾了起来。

“他们居然将硬币放到油锅里让我们用手去捞，拿着壁纸刀往我们身上划，心情不好就拿电棍电我们。”

“太多太多的事情，他们从来没有拿我们当人看！”

“可是你也不能杀人放火，你可以找警察啊。”

陆阳心里有所触动，但他仍想坚守自己的底线。

“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报警？”

孟滢盯着他重新坐了下来，目光中带着隐藏极深的讥诮。

她舒展身体靠在了舒适的沙发上，一贯柔顺的眉眼多了几分凌厉。

“我写了匿名信，偷跑出来送到了警局，结果那封信第二天就原封不动的到了院长的桌子上。”

陆阳不解的看她突然盘起头发，将脖子上的蓝色丝带解了下来。

一条丑陋的疤痕环绕在女孩白皙的脖颈上。

“这就是我得到的代价。”

她走到陆阳面前转了一圈，生怕他看的不够清楚。

“为了自救我做了我那个年纪能做的所有事，但是根本就没有用。”

孟滢的表情不可控制的流露出愤恨之色，缓了许久才慢慢恢复平静。

看着她脖子上的疤痕，陆阳这才想明白为什么昨天那些孩子在大热天还穿着高领的衣服，想来他们都遭受过一样的虐待。

孟滢深吸了一口气。

她看着陷入沉思的陆阳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说是我放火烧的孤儿院，这事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

三个老板的死亡让陆阳先入为主的觉得眼前的女孩和那两场大火也有着不可言说的关系。

见她一脸正色的否认，完全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陆阳眸子微眯心里也泛起一丝疑虑。

难道真的不是她？

“火是副院长和那两个老师放的。”

副院长在火灾之前就死了，两个老师也死在了火灾里。

如今她却说这三人才是放火的人陆阳心里自然是不信。

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孟滢只能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副院长那天的确和人发生了争吵，我们并没有说谎。”

“因为过来找副院长的男人是个瘸子，所以即使隔了这么多年我对这件事还有很深的印象。”

瘸子？

陆阳心中一惊，自己父亲就是因为在出警时发生了意外，瘸了一条腿。

孟滢口中的人极有可能是他的父亲，陆阳面上不显继续听她说下去。

“他们吵的很凶，我们当时在二楼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是通过表情也能知道他们聊的很不愉快。”

“当天晚上副院长三个人准备将一些重要资料烧毁，但水火无情有些事情又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

孟滢垂下眸子，清纯的小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不过一两秒的功夫就将那笑意压了下去。

“谁让他们建房子的时候偷工减料，消防设施也就是个摆设，火势不可控的时候也只有等死的份。”

陆阳拿出手机给孟滢看自己父亲的照片。

“你那天看见的男人是他吗？”

孟滢看着照片上的人一脸茫然。

她不明白陆阳的关注点为什么在一个陌生人身上。

但她还是认真的看了，细细回想后她摇了摇头。

“过了那么久，我只记得他的腿是瘸的，至于脸长什么样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陆阳有些泄气，他父亲是在火灾那天被人捅死的。

想着副院长也被人捅死在孤儿院，他一直以为作案的应该是同一个人。

但现在看来事情好像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舔了下有些干裂的嘴唇问道，“你和我说实话，副院长到底是怎么死的。”

孟滢沉默了几秒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这么多年大家都熬过来了，她不能让孤儿院里任何一个孩子再受到伤害。

“我那天晚上太饿了，偷偷出来去厨房找吃的，正好被从外面回来的副院长碰到。”

陆阳听着听着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想伤害我，所以我防卫过当，不小心把他捅死了。”

他盯着孟滢，警察的压迫感释放开来。

“你去厨房找吃的？你吃了什么？”

孟滢放在裙子上的手下意识的握紧。

没料到他会问的这么具体，想了几秒才说道，“面片……”

她回答完却见陆阳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她不说话。

孟滢有些发慌，心跳不自觉的变快了一些。

她一直隐藏自己的身份就是不想让别人查到孤儿院的事情。

毕竟陶程真的失手杀了院长，这件事真的不能在查下去了……

“陆警官，你要是真想为那个副院长讨一个说法，为这件事情找一个凶手。”

“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副院长是我失手杀的。”

说话时孟滢的手隔着裙子触碰到自己藏在大腿处的枪。

“别再去找我的兄弟姐妹了好吗？所有的事都和他们没有关系。”

“他们还小，什么都不懂，好不容易从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逃出来，刚过上几年正常人的生活。”

“求你了别再往下查了好吗？”

陆阳心里又惊讶又有丝感动，他知道孟滢是在袒护昨天那个男孩。

他亲眼见到了陶程身上的伤口。

那些孤儿院的工作人员也许真的就像孟滢说的那样，毕竟这些孩子身上的伤口都是真实存在的。

自己又何必为了几个已经死了的人渣再毁了这些本就苦命的孩子呢？

孟滢说话时的语气悲切，眼睛却观察着陆阳的一举一动。

陆阳有恩于自己，如果他愿意停在这里，不再查这个案子，自己也不会伤害他。

长达一分钟的沉默后陆阳才缓缓开口问道，“她呢？”

短短两个字，孟滢却瞬间反应过来。

她的右手放松下来，知道陆阳在问自己真正的孟滢去了哪。

“赵老板接我回去的时候，她就已经快不行了。”

想起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她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

她没有父亲，昨天听到孟延庆说那些话时她只觉得替那孩子感到可悲，一时间情绪都有些失控。

“赵老板怕被孟延庆赖上，他说瘾君子为了钱什么都做的出来。”

“知道自己把他女儿玩死了肯定会狮子大开口管他要钱，还会拿这件事一直要挟他，所以他才去孤儿院找到了我。”

陆阳久久无语，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原来是这样……”

“她是我亲手埋的，所以我才知道赵老板的别墅下还埋着其他孩子的尸骸。”

“那三个老板真的和你没有关系吗？”

陆阳看着她，语气相比最开始已经平缓下来，没有了咄咄逼人的质问，只像是普通好友聊天一般。

“他们的确是意外，我没有说谎。”

赵老板专门挑孤儿下手，就是因为这些孩子没有父母，死了也没人在意。

而后面两个老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专门喜欢虐待小孩子。

她没有伤害他们，只是在有能力救他们的时候没有救而已。

她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姓凌的变态喝多了掉进游泳池里，扑腾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

如果因为没有救人就把她判定为罪人，那她很愿意。

救活了一个变态受苦的就是一群人，这种人不值得被救。

陆阳看着面前柔弱却坚毅的女孩眼神复杂，良久他才移开目光。

“你过去是孟滢，现在也是，一直都是，我不会再去打扰他们，你放心。”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沈丘民的案子已经结了，家属也认了是自然死亡，你现在安全了，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了。”

说完话陆阳站起身手放在兜里，摸到里面的录音笔时他心里已经做出了选择。

走到大门前，他的手已经触碰到了门把手，陆阳的身影却停立在那。

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谢谢你告诉我真相，再见了孟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