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冰释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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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代太平静了,以至于我们每天都重复着上班睡觉吃饭,仿佛就像是流水线上的工人,每天不停地重复相同的动作,没有思想、没有肉身,没有灵魂。世界仿佛只是一个巨大的机械零件集中营,而我们只是像一具事先被装组好四肢脑袋腹部的机器,装上电池就可以生活。

我们走在这个城市的中央,发现每个人都像事先设定好的程序,一样的步调,一样的表情,一样的生命,做一样的事情。我厌倦这样或那样的生活体系、社会准则、爱情模式、审美定律、人际关系。虽说爱情和友情的双重背叛像核辐射似的给我带来了巨大后遗症,但我也不至于走向法律的边缘。只是希望这了无生趣的人生可以开启另一种可能。

比如,去坐在家里看电影,却闯入了路易一世的王族秘史。我不耐烦地接起电话,偶像剧情节竟然发生在我身上。家里养的宠物不是拉布拉多而变成了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我走在大街上瞬间变成了好莱坞影星,一度引起场面混乱。上司变成了英俊的财团接班人,向我求婚蜜月定在去火星。然而在上午九点五十五分,我被挤在狭小的电梯间里,我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上班打卡下班打卡的循环中。当这个金属门关上的时候,里面充斥着韭菜包子味、汗味、狐臭味、古龙香水味、蜜粉味、洗发水味、皮鞋油味、咸肉冬瓜味。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像要拥抱,像在对视,像要亲吻,像要马上发生关系。但每个人都有强烈的立场,我们冷漠得打量对方掉落的头皮屑,打量对方没拉好的拉链,打量对方装便当的PRADA手提纸袋,打量对方公文包的质地,打量对方指甲涂的颜色。但我们都似乎在有意避开彼此的目光,直到电梯将我们输送到相应的目的地。

只是这次,电梯并没有如期抵达,在经过13层的时候,电梯停止运转。金属门没有如期打开,人们没有照事先的约定进进出出,电梯的灯光一下子全灭了。在这个恐怖的小黑箱子里面,我们开始恐慌、躁动、不安,喧哗。随着电梯直线坠落,我们面临死亡的门槛越来越近。人们纷纷掏出手机打求救电话,开始哭喊,开始敲打电梯门,开始蹲坐,开始脑袋一片空白。

电梯重新停止下降,电梯的灯光也亮了起来。我们彼此端详着,朝陌生人互拥喜极而泣。但灾难远远没有就这样停止,金属门一直封闭着。我们在闷热,躁动,恐惧中度过了漫长的半小时。男人们商量着对策,女人们抱着团相互安慰。一时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再变成紧张、对立的两性关系,而是恢复了原始的热忱和依偎。

我就是在这场电梯惊魂的事故中认识白月的。虽然我们曾经在这座办公大楼里有过无数次的擦肩而过,但衣服都快擦破也没擦出半点火花。

他是18楼的IT主管,戴着一副金丝小眼镜,肚子有点微凸,脑袋有点大。皮肤吹弹可破,好得可以去当化妆品代言人。他是Diesel牛仔裤的忠实拥趸,是山本司耀的忠实粉丝。爱吃知味观的蟹黄汤包,会看中央三套的动物世界。会画莫奈的名画,会吟华兹华斯的诗,会弹莫扎特的小夜曲。他勇敢,会在电梯失重的时候扶着我,给我力量。他礼貌,经常在电梯遇见会朝我点头微笑。他独立,从小被扔在美国学习,十二岁才开始学习中文。他努力,工作三年荣升主管,刚进公司的时候他连JAVA都不会用。他是个多才多艺的完美主义者。但是他连搭讪都不会。

经过了电梯事故之后,他终于按捺不住了,“我们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是今天早上九点五十五。”

“你今天看上去心情很好。”

“是啊,刚被老板骂一顿。”

“今天天气不错。”

“是不错,温度38。”

“你的手机好像是最新款。”

“淘宝有卖,三百块。”

我快步走出电梯,准备驱车回家。

“你住在哪?要不我送你回家?”

我拿出车钥匙在他眼前晃了晃,示意不用了。

他依旧不依不饶锲而不舍。

“要不晚上一起吃顿饭,我知道有家烤肉店很不错。”

“最近有点拉肚子,你的好意我心领。”

白月对我穷追了好一阵子,他给我写情书,言词恳切,字字发自肺俯。他给我送玫瑰,里面夹着一张个性签名的卡片。他在我下班路上堵截,约我赏光吃晚餐。他给我买下午茶,里面是热巧克力和黑森林蛋糕。可这些对于我这个纵横情场多年的老手来说,他的这些陈旧的伎俩,我已经产生了免疫力。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他寄来的一个限量版的包包。如果我收下,就意味着我答应了他的请求。如果我打算还给他,那就意味着我和他又多了一次有正当借口见面交流的机会。在这场交锋中,我明显占了下风。

我去见白月的时候,只是为了物归原主,并且希望他别再对我做纠缠。

没料到白月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词,并且滔滔不绝。

“我知道,爱一个人是长期抗战,不是上天堂就是下地狱。如果我不能成为你的爱人,那我很有可能沦为你的病人,而且会病得不轻。我觉得爱情就是要大敢去追求,不要退缩,不要害怕被拒绝,狼狈就狼狈,太完美的人生只是一部虚构的网络小说。我想要很努力的去讨你欢心,直到那天我们被困在电梯里,我才发现你早已走进我的生命。我没情调,没风度,没身高,没魄力,每次被你拒绝之后暗自伤神感觉幸福只是一个传说。我眼巴巴的渴望你可以给我一点正面回馈,哪怕只是一次近乎礼仪式的拥抱也足以让我心满意足。”

我也从来没想过眼前这个有点迟钝木讷,有着憨豆先生喜剧特征的男人竟可以像总统就职演说一样,不禁让我有些刮目相看。但是我身体的爱情余毒还没有完全排出体外,我只是答应跟他从普通朋友做起。

朋友其实就是一个含糊其词的笼统名词。我和小七是朋友,和安迪是朋友,和楼下便利店的女收银员是朋友,和初恋情人的现任老婆是朋友,和许多有过一面之缘或者第一次见面的人是朋友。所以我和白月也是朋友。只是一种他喜欢我而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理由去拒绝他的这种关系的朋友。

就在我和白月的关系还处于宇宙混沌、善恶未分的阶段,却传来了小七母亲过世的消息。

那是有史以来最晦暗的日子,一夜之间,她瘦得像皮包骨,名牌挂在她的身上像披着一件并不合身的过时袍子。她的眼睛没有一点光亮,头发乱了造型,她的整个外表显得非常脆弱。最令人觉得恐惧的是她崩溃的精神世界和她见到她父亲和继母时,眼神里倾泄出的鄙夷。或许这只是我的错觉,但是她对继母的敌意与仇恨正如肿瘤在身体里拙壮成长。她父亲每个月支付给她的高额赡养费反而加剧了她对父亲的偏见。

小七的父亲出面料理了丧事后,丢给小七一笔钱后,便带着新欢离开。她就像个孤魂野鬼似得游荡在这个世界。没有人怜爱,没有人安慰,没有人给递给她一杯温水,没有谁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供她歇憩。她抱着母亲生前的照片**,流泪,或哭或笑,我真担心她会第二次将自己的生命终结。

我紧紧地抱着穿着丧服的她痛哭。我见证了她一次又一次惨烈的痛苦,我再也找不到任何借口或理由对她不闻不问,即便她曾经背叛过我们的友情,在背后捅我一刀。

就在她母亲过世的前一天晚上,小七还打电话给我不痛不痒的问候。自从我和戴彬的感情走向终点后,我和小七的友情也已经快到破碎的边缘。但我知道她在很努力地挽救我们的友情。

她知道我不会接受她的讨好卖乖,就替我收拾房间料理小狗。她知道我不会接受她任何物质上的施予,就求她爸将案子交到我的手里,以便给我最丰硕的业绩回报。她知道我不会接受她的任何邀约,便打包宵夜送到我公司。她知道我不会回复她的问候简讯,但依旧每天依据天气时况提醒我加衣服带雨伞。她对我的好的程度早已超越了赎罪或友情的范畴,我甚至觉得她是lesbian,是我的追求者之一。

可是当我收到她母亲过世的消息时,所有对她的憎恶与冷漠瞬间都得到了冰释。或许人与人之间的仇恨需要一次更惨烈事故才能化解,这可能就是人的阴暗面。

我抱着她痛哭了很久,仿佛心里憋藏了无尽的委屈与无奈。小七也抱紧我的脖子痛哭,眼泪湿透了我的半边肩膀。

我不知道重新建立起来的友情是否可以让她在这次打击下存活,但我想至少可以给她些许慰藉。我把小七接到了我的老家,我父母本来就很喜欢她,再加上她这次所经受的打击,他们对她反而更怜爱。

我见到我妈早上六点就去排队买小七最爱吃的灌汤小笼包。我爸则去郊区专门买老鸭给她煲汤喝。我也向单位请了一段长假,整天陪着她四处散心到处败家。见她慢慢恢复起来,我妈感动得要哭,仿佛看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重新与自己取得联络。

我妈说谁要见自己的亲自闺女遭这种罪,还不得心痛死。让我以后别欺负小七,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让她先用,有好的男人也别跟她抢。

我妈是彻底发扬了中华民族伟大母亲的无私母爱。连自己闺女以后找的男人都得让给小七,只要她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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