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兄弟们核算过了，亩赋一石。”

俗文双目泛红，有血丝隐隐，一双粗糙大手撑在双腿之上担起所有的重量。

兄弟们亦是如此，但都没有哀叹，只是紧紧攥着拳头。

秦川看着，却说不出安慰的话。

事实上大家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也不需要言语上的安慰。

空气中的寂静，有丝丝艰难在其中酝酿。

“亩产一石半，这官家要一石，不如明着抢好了。”

“人家就是明着抢，你又能怎么办。”

寂静过了，总归是要发泄的。

兄弟们你一言我一语，是自家兄弟才袒露心声。

换做外人，他们一丝一毫都不会展露半分。

兄弟们心中有数，秦川是发达了，可他也要为人婿。故而再艰难，也不能从兄弟这里下手。

“可备有赋粮？”

秦川开口，他看得难受，这帮兄弟就算艰难如此，却无一人提出求助之言。

“自然有备。”

几乎是没有思考，兄弟们异口同声。

闾左巷的稚童们都分到了自己的礼物，被云锦儿安排各自去玩耍。

走近了，眼见得这群大汉微笑，与秦川侃侃而谈。

“可孩子们都说，昨天晚饭都没吃饱呢。”

清脆悦耳的声音，让得众人表情微僵，其中尴尬之色难掩。

秦川神情古怪。自家这媳妇来得太不是时候了，让这一群汉子的脸往哪搁。

“咳，锦儿别闹。”

秦川汗颜，起身将锦儿拉到一旁。

“嘘～”

锦儿皱眉，这些大男人，有事就不能摆到明面上来吗。

偏要唧唧歪歪一番，搞得老婆儿子啃咸菜头。

“这有什么难以启齿，就说借他们，秋收之后还来便是。”

此话一出，让秦川如梦初醒。

对啊，遮遮掩掩不就是想着要帮他们，但他们的性子又如何会接受。

但借就不一样了，有借有还，自然不会有那么大的心理负担。

一心想帮忙，反倒让秦川陷入了自己的怪圈。

要不是云锦儿出言，他还不知道要以何种方式才能让兄弟们安心。

不过这也说明，云锦儿虽有责嫌之意，但也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

或许是这群小孩，触动了她心头的软处。　　

这是秦川觉得最靠谱的解释。

“还不快去，晚些时候，怕是爹都要进城了。”

佳人嗔怪，俏眉微皱，让得秦川挠了挠脑瓜，连声称是，转身继续与兄弟们商谈。

云锦儿这次没有动，静静看着秦川的背影。

这些小孩子很苦，不希望他们会过得更加艰难。

上次回去后，对于闾左巷，云锦儿多留了几分心。

异于常态的清苦，并非因为懒惰。这些都是落难而来丰城在此定居，苦于没有自己的基业，田地也是后来所开垦，都是荒废的贫田。能养活一家数口已是不易，为人更是本分平和，实在不该如此。　　

不过这些都只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都是秦川的兄弟，仅此而已。

有了云锦儿的提点，秦川自然是茅塞顿开。

弟兄们听了秦川借粮的提议，纷纷向俗文。

在这里，在闾左巷的兄弟中，俗文是大家的核心。

当初决定追随秦川的是他，如今借粮自然也要大哥首肯。

“小川，我知道你是想帮咱。”

“但是借多少还多少的事，可不公。”

“你不只是咱兄弟，也是云家女婿，我们不能让你难做。”

俗文红着眼睛，快从那赤红的脸中分不出来。兄弟们屏气凝神，粮赋事关一家老小。

秦川抿唇，这真的是一群骨铮铮的汉子。

虽然兄弟们都很难，但大家的骨气，不允许占这些便宜。

“那就多还半石。”

俗文依旧摇头。

秦川心急，都这时候了，怎还能谈这些利息之事。

“要是还认我秦川这个兄弟，就这么谈定了。”

“不然，不借也罢。”

俗文一震，没想到秦川如此坚决，呀关紧咬，低声开口：

“五石，不能再少。”

秦川皱眉，轻轻摇头，你说五石就五石啊，到时候我只收半许，那是我的事。

“三石，不能再多。”

俗文长叹一口气。

“好兄弟！大恩不言谢！”

大手在秦川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

兄弟们闻言，皆是长舒一口气。

秦川能在这时候伸出援手，无异于雪中送炭，不要利息，他们又怎敢接过。

秦川走了，但闾左巷并不平静。

亩税从七分到一石，这巷子十多户人口要多交出的口粮，可有数十石之多。

此前他们还惆怅，要去何处才能凑齐这个大窟窿。

数十石粮食，利息不取分文，三石还是讨价还价又硬加。

“文哥，又是小川…”

闾左巷的兄弟们，站在巷口，看着远去的神仙眷侣。

“我们这条命，也不过如此。”

…

傍晚之时，一队车马缓缓驶进丰城。

白色的车棚是云府常用的风格，而云府能在此时归来的，也只有云老爷子的车队。

身为女婿，秦川自然要出城相迎，城外接到老爷子，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之上，云锦儿上前自觉地为老爷子捏了捏肩膀。

去了一趟郡城，老爷子显得十分疲乏，但看到秦川二人时，还是提起来不少精神。

“小川，府中可安排妥当？”

云老爷子神色慈祥，享受女儿带来的片刻安逸，虽然相信秦川二人定能处理妥当，但还是要关心一番。

锦儿已先行安排家中粮肆停了买卖，府上最近也更为节俭，眼下应该是没有大恙，秦川徐徐而道。

老爷子听来，也的确没有什么纰漏。

不过心中仍思虑良多，难以平复。

“如此，恐还不足。”

“我云家虽善事商，但也有田地八百余亩，也算一方地主。”云老爷子感叹。

秦川闻言，点了点头。虽然已做好了应对之法，但田赋的事说来事小，却也并非不痛不痒。只是随手掐算，就知道其中数量之大：

“此番田赋大增，多缴粮物恐越二百石。”

“的确如此。”

“府库余粮可曾清点？”云老爷子眉头紧锁。

收到田赋增加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就已经核算过。

二百石粮物，云府库存的粮食，还真不一定能填得上这个空子。

就算有，也不能全交了去，府上家眷众多，所需粮草并不在少数。